张爱玲梦与魇

作者:周海滨    来源:原创稿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三十年前的月亮。年青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张爱玲在《金锁记》里一开始就渲染着阴郁的苍凉意境。三十年前的月亮伴随着她的一生,她一路走着,瞧着,等着;三十年后的张爱玲回隔着三十年前的寂寥岁月张望着,自然免不了带着凄凉的哀惋。在她年轻的时候三十年前的月亮是信笺上的一滴泪珠,陈旧而迷茫;三十年后,她老了,三十年前的月亮却不欢愉,尽管比眼前的大、圆、白。

  张爱玲就像一个谜,她的身世,她的爱情和她的才气总是掩饰不住那神秘的光芒,而她自己也把生活珍藏起来,只露出漆黑的表面。她的读者在为她解读着这个谜,她自己也在用衣着、言行解读着,还有那不变的永远黯淡的月光。

  张爱玲的身世无疑是高贵的,她尚且不知道人世间的纷纷扰扰时就被刻上“清末着名‘清流派’代表张佩伦的孙女,前清大臣李鸿章的重外孙女”的生存符号,这样的一锤定音并没有在张爱玲的一生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但总是在潜意识地影响着她。

  她的父亲像其他的没落贵族一样秉承着遗老遗少的传统,在风花雪月里消磨着,落寞着,而张爱玲的母亲则是清末黄军门的女儿,一个崇尚西洋文化并具有良好西式教育的清丽女子。遗老的迂腐与西式的张扬只能在摩擦中不断的升级,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一道深似一道的裂痕。家庭对张爱玲来说永远是纷扰的,也许这就是命运对她的选择。

  西式教育的灵活和东式教育的沉重把张爱玲送向了两个极端,如同一座山峰峻峭和平缓的两面。西洋化彻底的母亲总是试图把她培养成仪态万方的淑女,总是在音乐、绘画、礼仪和服装方面启发张爱玲。张爱玲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开阔而丰富多彩、清新而生机勃勃。与此相反的是父亲的身上只是那没落贵族的懒散习气和索然无味的沉闷,那鸦片味充斥下的空气是昏昏欲睡的,花边新闻、亲戚间的冷嘲热讽和旧小说的荒淫成了父亲身上的某种象征。

  张爱玲就是这样,她在双料的家庭中吮吸着养料,在此基础上成就了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故事。张爱玲陪伴着她的作品很突兀的展现在人们的面前,于是在这个世界点缀起了几个亮点。那种舒缓而低沉的笔调仿佛在流泪中倾诉着一个时代和这个时代的故事,而这个时代是那么的遥远却又近在眼前。她的人物总是沉沦在日常生活的琐碎中,作者与他们一起忍受着这种不厌其烦,而这种不厌其烦所带来的生活的真实总有着来自心灵的震撼。她的小说中女人总是在裂变着,她们在唠叨和警惕中匆匆老去,而且一代代的重复着像僵尸一样的生活。时间在生命里变得局促而慌张,像流水一样把一切洗涤得一干二净,还有女人的青春和那只有躯壳的爱情。

  张爱玲的小说就像一个狭小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上她不是导演,只是一个旁观者,她静静地看,悄悄地等,终于有一天等到了她的那场哀怜而不动人的爱情,从此她的一生就一刻也离不开它。它总是在有意无意中导演着张爱玲一生的悲喜剧,以致于后半生中的张爱玲在美国的寓所闭门不出,面对着惨淡的月光想着三十年前的不免带点凄凉的月光。

  她想到了胡兰成,她的初恋情人,也是生命中第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慕名来访者,同时也是汪精卫政府宣传部的一个副部长,但是这对张爱玲来说并不重要,她只知道他是为艺术而来的,这就足够了。

  一切的悲剧源于那并不该有的会面,胡兰成是一个男人、一个温文尔雅充满激情的男人,而张爱玲的狭小世界里男人都是堆枯骨,有的更像木头,刻板而无味;有的只是一张白纸,苍白而无力。他们找女人是为了钱,那是女人用青春的毁灭换来的钱,他们找女人是为了性,那是女人三十岁以前的青春。可是她面前的胡兰成却使她耳目一新,被他的那种与生俱来的悟性和对作品的独特体会深深地吸引了,张爱玲无法抗拒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她在作品中的那种游刃有余顿时无影无踪。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他们谈了好久,那晚的月色好美,皎洁而朦胧。

  此时的胡兰成已经有过三任妻子,而作为风月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手,张爱玲对他来说自然是得心应手的。他的成熟和他的聪明以及看似曲折的人生经历,自然让比他小15岁的张爱玲感到目不暇接,而他在交际圈里也正好缺少像张爱玲这样的才女。张爱玲所表现出的那种谈如止水冷若冰霜的超凡脱俗让向来在人前惟命是从而又恃才傲物的胡兰成感到新鲜而刺激,但是他又始终无法明白张爱玲在他面前为何如此的幼稚又如此的成熟,而这种新鲜感是他所需要的。

  1944年,张爱玲与胡兰成结婚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并没有给张爱玲带来现实的安稳,相反张爱玲的一生因为胡兰成的汉奸身份和卖国行为而蒙上了不白之冤,后来在美国的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与此不无干系。

  婚后的生活给张爱玲带来了短暂的幸福与快乐,夫妇沐浴在文学艺术中,一时相携相依乐在其中,她以为这就是他们未来生活的全部。可是胡兰成的文人天性和汪精卫政府的末日降临,使她的一切成为泡影。从此,他们的人生只剩下插曲,而结局永远是爱情的背面——一个悠远而幽怨的残梦。

  在流亡的过程中,胡兰成先后与一名护士和一个村姑同居,期间的费用竟是张爱玲维持的。当张爱玲让胡兰成在自己和别人间作出选择时,他置之不理。“不久,胡兰成与范秀美结婚,后又逃亡日本,在日本又与大汉奸胡世宝的遗余爱珍结婚。”

  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爱情颇有点倾城之恋的味道,不同的是《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和范柳原因香港的陷落而成全了彼此以游戏收场的爱情,而张爱玲与胡兰成却没有这奇迹般的戏剧性,他们只能因为战争各自诉说着自己的传奇。

  如果没有那场战争……

  如果没有最初的相逢……

  三十年前的月亮永远活在那个行踪诡异的华裔老人的心中,那是一个不死的梦想,即便像一场梦魇一样缠绕着她。三十年后的月亮是年轻人心中的明灯,总是月华似水,那里永远演绎着优美动人的传说。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只有她是明白的。

  那一袭华美的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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