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降雨

作者:王鼎钧 来源:《时代周报》2014年3月16日

  我从佛教知道人间是非是有层次的:有绝对的是非,党同伐异、势不两立;有相对的是非,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还有一个层次,没有是非,超越是非。老祖父看两个小孙子争糖果,心中只有怜爱,只有关心,谁是谁非并不重要。

  文学大师一直教我“入乎其中,出乎其外”,把自己的心分裂成多块,分给你笔下的每一个人,我听见了,不相信。佛法教人观照世界,居高临下,冤亲平等。原告也好,被告也好;赢家也好,输家也好,都是因果循环生死流转的众生,需要救赎。我听见了,相信了。

  作家和法师的区别是,法师“无住生心”,作家“生心无住”,这词一颠倒便是凡夫。我爱文学,我不做凡夫谁做凡夫。我有了这样的领悟,一下子就和大作家、大艺术家接轨了。作家笔下的人物好似众生,人物依照因果律纠缠沉迷,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充分的理由那样做,他们都不得不那样做,他们害人,同时自己也是受害人。作家就好似菩萨,他不能改变因果,但是可以设法救赎,救赎不为单方面,是为双方而设,作家同情每一个人。

  萧伯纳说,他和莎士比亚都是没有灵魂的人。依我的理解,他是表示没有立场,超越是非。就像是看两个人下围棋,他既为黑子设想,也为白子设想,也就是耶稣说的:上帝降雨在好人的田里,也降雨在坏人的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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