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静自然凉

作者:王健壮 来源:读者

  那天儿子一进门就嚷着:“外面热疯了,热死人了。”我随口回道:“心静自然凉,你忘了爷爷夏天连电扇和冷气都不吹啊!”

  我父亲跟我们住的那十几年,家里的冷气机挂在墙上像个装饰品,客厅里的电风扇也从来不曾转向他坐的位置。天气再热再闷,他永远穿一件麻纱汗衫,手中拿一把蒲扇。每次看我们热得焦躁不安,他总是说:“心静自然凉嘛!”

  我父亲一生拘谨,而且愈老愈拘谨,完全不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他生病住院时,年轻的护士要扶他如厕,他腼腆地拒绝了,一直等到我去看他时才忍不住开口,走出洗手间时还会尴尬地对我说声“谢谢”。

  有时候看他满脸胡楂,我就问:“怎么胡子都不刮呢?”他总是叹口气:“有什么好刮的?”当我拿剃须刀替他刮胡子时,他就又会露出那种腼腆的表情。我帮他刮完后摸着他的脸笑道:“看,又像个老帅哥了!”他还是只说一声“谢谢”。更不要讲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替他剪一次指甲,那时的他是多么无可奈何和不自在啊。

  他去世前的那个夏天,我回南部的家里看他,陪他坐在屋外的藤椅上聊天。南部的天气又闷又热,他还是穿一件麻纱汗衫,拿一把蒲扇,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听我东拉西扯,只有听到关于他孙子的话题时才偶尔插几句话,露出一抹一闪即逝的微笑。见我讲得满头大汗,他就拿蒲扇指一指屋里,说:“进去吹电扇吧!”

  那天我替他刮完胡子后抱了抱他,然后说:“我要回台北了。”他点了点头,说:“天气热,你就别回来了。”后来,我坐在几千米高的机舱里吹冷气,想着他可能还躺在屋外的藤椅上,想起我抚摸过的那张满是胡楂的脸,泪腺终于失控了。

  那是我跟父亲相处的最后一个夏天,一个又闷又热的夏天。

  (刘 振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我叫他,爷爷》一书,杜凤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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