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的海拉

作者:李凡 摘自:《博客天下》2018年第23期

  “海拉”是一种生命力超强,在体外还能存活并不断繁衍的不死细胞。科学家利用这种细胞的超强生命力,在全世界的实验室里大批繁殖,广泛传播。大部分实验室里的离体细胞都来自“海拉”的繁殖。它参与了小儿麻痹症疫苗的研究与制备、众多抗癌药物的研发,还寄托着人类长生不老的终极幻想——既然细胞在体外的培养基环境中都能够不断繁衍,长生不死,那么人类只要找到其中的原因,不也可以像细胞一样长生不死吗?

  因为在医学研究史上留下了如此多功勋彪炳的业绩,有不少人为“海拉”写过书,记录因它参与而取得的科研成果。在互联网上还有数以万计的文献资料,讨论它生命力的神奇和可能由此衍生的种种医学愿景。

  但“海拉”到底是谁?这种体外培养细胞系的霸主,到底来自谁的身体?当海拉细胞成为医学实验室的“明星”,并因为广泛的使用和流通产生巨大的商业价值时——海拉细胞繁衍出的总重量已经超过最初捐献者的体重,一个试管量的克隆细胞,可以卖到167美元,甚至更多,但细胞的最初宿主却与这一切无关,甚至没有多少使用者和交易者知道她是谁。

  这就是医学研究中长久存在的伦理问题:每个被用于研究的身体都具备商业价值,而像“海拉”细胞这样用途广泛的研究对象,更具有巨大的商业价值,但那些提供身体的人,却往往分享不到任何价值。他们只是推动医学进步的“燃料”,被默默消耗。

  可以说,人类医学就是踏着这些无名者的身体前进的。通常是“弱者”才会成为医学研究的试验对象,比如身患绝症走投无路者、身陷绝境急需救助者,或者对医学知识毫无所知、无法判断和自决的人,而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穷人。以不幸作为医学进步的“燃料”,既是一种伦理的阴暗面,也可能是医学研究中一种无奈的必然。但多少人会真正认真审视这些无名的“燃料”呢?他们的命运就像曾经推动这个时代运转的石油或者煤炭,冰封在岩层下,消逝在人类进步的繁荣中。

  “海拉”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最持久、最庞大的“燃料”,因此引起人们长久的兴趣和追问。人们的关注点从“海拉”做了什么,到“海拉”还可能做什么,最后来到“海拉”到底是谁。

  《永生的海拉》就在回答这个问题。作者丽贝卡·思科鲁特用几年时间,寻访了“海拉”的亲人们,追溯了“海拉”生而为人的过往。

  “海拉”原名海瑞塔·拉克斯,是一位1951年因宫颈癌而不治身亡的黑人少妇。她的死亡给医学界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离体细胞可做科研,却给她的孩子留下了深深的童年创伤。他们生于一个贫困的黑人家庭,母亲早逝后,他们在父亲的忽视和继母的暴戾中长大,没受过多少教育,成年后没有稳定的工作,只有无穷无尽的对生活的失望和愤怒。海拉细胞对他们来说是不幸生活中新的创伤——母亲的身体曾经创造出如此高昂的医学价值和商业价值,他们却连最基本的医疗保险都买不起。循声而来的,往往只是想用他们的身体继续推进研究的实验者,或者利用他们的名声再赚一笔的骗子……海拉細胞电子三维图像

  丽贝卡·思科鲁特能写成这本书,能得到海瑞塔家人的信任,将这个交织着贫困和犯罪的黑人家庭的生活袒露给她,是因为她不仅有医学教育的背景,她还关心医学进步史上的伦理问题。她知道,医学史上的反伦理研究足有上百个,其中有些最恶劣的就来自那个时代最成功、最受尊敬的医学研究者。她能警惕那些让人振奋的医学进步,理解无名的“燃料”,并在采访过程中给予其真实的帮助。

  在采访快结束时,作者带着海瑞塔·拉克斯的两个孩子黛博拉和扎卡里亚,去最早取得“海拉”细胞的霍普金斯医院看望他们的妈妈。所谓的看望,其实是去看海瑞塔的细胞。当海瑞塔死亡时,黛博拉只有几岁,扎卡里亚刚出生不久,他们对妈妈都没什么印象。当他们在实验室科学家的帮助下,透过显微镜看到妈妈的细胞正在不断游动分裂时,两个被生活折磨得脾气暴躁、动辄发怒的人都表现出了难得的温柔和沉静。这是他们自婴幼儿时期以来离活着的妈妈最近的时刻。即便那些弱肉强食的伦理问题并不会因此完全改变,他们生活中的不公平和困境也不会因此完全消失,但在那一刻,他们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安慰。

  (石工摘自《博客天下》2018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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