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岸,望彼岸

作者:吉普赛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第3期

  保羅·帕夫利科夫斯基

  在柏林看保罗·帕夫利科夫斯基的新电影《冷战》,总显得意义非凡。冷战期间,这座城市被一分为二,一半被社会主义苏联控制,一半被资本主义阵营统治。柏林,是两种力量持续对抗的核心。在1961年柏林墙竖立之前,这里被大量波兰人和捷克斯洛伐克人视为通往西方的入口。电影《冷战》的故事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

  1949年,因为要筹备一支能进行对外表演的民族音乐演出团,音乐家维克多到波兰乡村寻找可培养的苗子。他发掘了性格坚毅、天赋异禀的歌手祖拉,两个人很快相爱。当祖拉告诉维克多,她被迫每天将他的行踪汇报给上级时,他萌生了出逃的念头。维克多利用去东柏林演出的机会,穿越检查站,越境到西柏林,而祖拉却迟迟没有来。两个人在意识形态的分岔路口第一次诀别,可他们在东方和西方之间的游荡刚刚开始。多年之后,两个人在南斯拉夫重逢,又在巴黎共同生活。可即便是爱情,也敌不过去国怀乡的流亡之苦和日常琐碎的折磨。

  那一代的艺术家,总在试图找到安放灵魂的故乡。可他们就像历史夹缝中的蚂蚁,总会面临“左”还是“右”、留下还是离开的考验。

  在谈到流亡生活时,流亡美国的苏联作家约瑟夫·布罗茨基曾这样说,由于他们从前的生活,他们能更强烈地体会到社会优势和物质优势;然而,他们也会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在新社会中扮演任何一个有意义的角色。

  对维克多和祖拉而言,离开波兰,让他们躲开了可能的政治迫害,可在新世界里,他们始终难以找到自己的位置。到巴黎后,维克多不再是挥洒自如的音乐家,而是躲在电影银幕后,从事着聊以糊口的配乐工作;祖拉也不再是在舞台上引吭高歌、备受瞩目的歌手,她制作着自己并不热衷的爵士乐唱片,像一朵迅速萎谢的玫瑰。经济困顿,精神苦闷,爱情逐渐由浓转淡。祖拉无法承受日复一日的消耗,最终不告而别,回到波兰。电影《冷战》的剧照

  不久之后,维克多也想回波兰,却被大使馆告知:“你不是法国人,也不是波兰人了。对波兰来说,你这个人不存在。”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问他:“你为什么想离开法国?”他说:“我是波兰人。”“你不爱波兰。”“不,我爱。”最后,维克多以巨大的代价回到他的国家——他因“非法出境和入境”“给英国人做间谍”等罪名获刑15年。

  5年后,在祖拉的帮助下,维克多提前出狱。但两个人似乎耗尽了所有力量。他们在一座废弃的教堂“结婚”,然后一起吞食安眠药自杀。在电影最后一幕,他们如两尊雕塑般坐在乡村的十字路口,等待死亡的来临。突然,祖拉说:“到那边去吧,那边的风景更好。”

  电影结束后,导演保罗·帕夫利科夫斯基加上了字幕——“献给我的父母”。

  帕夫利科夫斯基1957年出生于波兰华沙,14岁后,随父母移居德国和意大利。维克多和祖拉分别是他父母的名字,他们都曾是波兰的知识分子。

  (朝歌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