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八百年前的火锅

作者:梵七七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19年第2期

  一连数日阴雨,不得出游,我窝在家中读《山家清供》,甚觉有趣。正巧住在福建茶园的朋友松青打来电话,她说天气冷了,若我去武夷山,她一定要请我吃兔肉火锅。我大吃一惊,反问她:“崇安竟还有兔肉火锅?”松青有些不解:“很常见啊!以前交通不便,靠山吃山,村落里还有猎户。我小时候冬天打来野味,就地生火涮着吃,又暖和又新鲜。”

  我喟然叹道:“你们的火锅很可能是800年的活化石了!”

  800多年前的一个雪天,南宋士大夫林洪到武夷山拜访隐居的道士止止师。道士住在武夷九曲中第六曲的仙掌峰上。积雪的岩石又滑又腻,就在林洪冒着风雪往峰头攀登时,一只野兔慌慌张张地奔入岩洞,失足落下,为林洪所得。

  当时士大夫奉行“君子远庖厨”,纵是天赐美味,厨师没有跟在身边,林洪也一定是茫然的,只好提着兔子去见止止师。止止师说:“我们山里人,把兔子肉切成薄片,用酒、酱、椒料腌制一下,再取一只防风小炭炉,坐半锅水,等水燒开了,各自夹着肉片,去汤里晃荡晃荡,涮熟了吃。”

  二人坐在炭炉边,生火煮水,推杯换盏,一会儿就吃得满头大汗。肉红菜绿,风紧雪急,颇有山林野趣。釜内咕嘟翻浪,釜底炭赤如霞,上下皆可成诗。

  五六年后,林洪来到京师,偶然间在杨泳斋的筵席上又见兔肉火锅。他身在临安富丽堂皇的官宦府邸,心却飞回武夷山顶的茅庐,眼前蒸腾的白雾、舌尖翻涌的滋味,念念不忘却又模糊得像前世一梦。因而,他给这道菜起名“拨霞供”,又作诗纪念:“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醉忆山中味,都忘贵客来。”

  林洪可能是第一个记录涮锅的人。比起西周笨重的鼎,魏文帝赐给钟繇的鸳鸯锅“五熟釜”,这种即涮即吃的小涮锅,方便至极。

  在《山家清供·拨霞供》一文的末尾,林洪还说,兔肉不可与鸡同食;“猪、羊皆可”。可是,自林洪之后,将兔肉“自夹入汤摆熟,啖之”的吃法,似乎从江南文人笔下消失了。

  1984年,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出土了一幅辽初壁画。画面中,3个契丹人围坐在一起吃涮羊肉。传说,忽必烈打仗时突然想吃羊肉,厨子十万火急,将肉片在沸水里涮熟了吃——这段故事流传甚广,却未曾见于正史或稗记。《清稗类钞》中却有:“京师冬日,酒家沽饮,案辄有一小釜,沃汤其中,炽火于下,盘置鸡鱼羊豕之肉片,俾客自投之,俟熟而食。有杂以菊花瓣者,曰菊花火锅,宜于小酌。以各物皆生切而为丝为片,故曰生火锅。”不仅如此,清代御膳房的档案中,亦有乾隆办“千叟宴”中使用“野意火锅”的记载。

  北方的涮羊肉是否借鉴了林洪的“拨霞供”,我们无法准确判断。如今,“拨霞供”仍流传在止止师隐居过的武夷山,这一趣闻比口腹之欲更令人回味悠长。

  (赤城霞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19年第2期,赵希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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