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与琴音

作者:明前茶 摘自:《大公报》2019年9月2日

  周末,看梅派弟子胡文阁的访谈,深有感触。胡文阁年轻时,梅葆玖先生向他亲传梅派男旦在唱腔、念白、姿态上清雅端庄、灵动深情的特质。每天,师徒俩对着一面墙那么大的镜子练功,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一字一句,梅先生都为胡文阁逐一点拨。

  《贵妃醉酒》为何能成为梅派的代表性剧目,感动一代又一代的戏迷?原因可能有两个:第一,演贵妃的是男子,他演女人不会照搬原生态的生活体验,而必须通过观察、提炼、去芜存菁,所以,贵妃的美更为凝練与耐人寻味;第二,梅派有“高开低走”的传统,也就是说,琴师的起调要高,率先在戏曲殿堂之中,织就富丽堂皇的音乐背景,接着,演员的调门却比琴音起得低得多,而且,在整个演唱过程中,自始至终保持着回环往复、清丽悠远、淳厚深切的唱腔。

  演员的嗓音始终与琴音有呼应,却并不与琴音紧贴着走,更不与琴音“试比高”。听众能感觉到嗓音与琴音之间,隔着渴盼与心意酝酿的千年月光,隔着似有若无的花香与酒香,隔着一人独走的亭台楼阁,隔着知音难觅的淡淡惆怅……吟唱贵妃的心事,为何男旦比女旦更有优势?因为声带结构天生不同,男人的低音区比女人的更为深厚宽广,这样一来,经过训练,好的男旦与琴音隔着花墙、池水与万千心事,他抒发情感的能力就比多数女旦的强。

  梅葆玖先生给胡文阁留下的话是:嗓音,哪能被琴音带走,就像油画肖像,主体部分的人物,哪能与大面积的光影背景趋同。越是“浇得人心中沸腾,扰得人心中吹雪”的情感,越要提醒自己,别拔高嗓门,唱到声音的顶部都没有余裕。咱把嗓门降下来,把酸甜苦辣的气息都缓缓送到听众的耳畔,将心头的一波三折都处理得淡而有味,那么,这个晚上,贵妃才没有白醉这一场酒。

  (月亮狗摘自《大公报》2019年9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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