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作者:薛兆丰 摘自:中信出版集团《薛兆丰经济学讲义》一书

  经济学是一门研究比较和选择的学问。一个人要做出正确的选择,首先要把比较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天平两边去比对。而经济学要告诉大家的是,在比较的时候不仅要看见那些看得见的东西,还要看见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每次在北大教经济学入门课时,我推荐学生阅读的第一篇文章,都是法国经济学家巴斯夏于100多年前写的《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巴斯夏在文章开头就斩钉截铁地说,好经济学家与坏经济学家的区别只有一点,坏经济学家只能看见看得见的后果,而好经济学家却能同时权衡看得见的后果和通过推测得到的后果。

  是否能看见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是一个人有没有受过好的经济学训练的重要标志。破窗理论的故事

  巴斯夏的这篇文章,首先举了破窗理论的例子。破窗理论说的是,一个顽童把窗户打破了,窗户的主人就要去买玻璃,这将刺激玻璃的生产。制造玻璃的工人完成订单以后,有了钱,就可以去买面包,面包工人拿到工钱又可以去买衣服。这样就推动了一连串的生产。破窗理论的支持者说,有破坏才有进步,破坏本身就是好的。

  这种思维在社会中很常见。每一次经历灾难,每当有飓风、地震、海啸时,总会有一些经济学家站出来说,灾难虽然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但它为下一轮就业和GDP(国内生产总值)增长带来了机会。

  这种说法真的有道理吗?真的是有破坏才会有进步吗?

  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有必要先来看看破窗理论常见的几个变种。破窗理论变种之一:国家发展

  破窗理论有一个变种,说的是,有些国家走了很多的弯路,做了很多错事,但回过头来看,发现幸好当时做了那些错事,这个国家才有了后来的发展。比如说,德国经历了“二战”,日本遭到原子弹轰炸,所以它们后来才发展得很快。

  一件事情发生在前,另一件事情发生在后,我们当然不能让历史重演,试看这些国家如果没有前面的经历,后面会怎样。但我们可以问一个问题:如果其他国家也想像德国、日本那样高速发展,它们是不是也得像德国那样先被“二战”摧残一遍,或者像日本那样先挨几颗原子弹呢?当然不是。这就至少说明,灾难不是繁荣的必要条件,不是必须先蒙受灾难,才能享受繁荣;不是要先做一阵子坏人,才能变成好人。

  这两个国家如果不遭受那些创伤,资本的积累会更丰富,经济基础会更好。同样的道理,在刚才那个破窗的故事中,如果窗户没有被打破,这户主人所拥有的资源,就可以用来从事其他生产,从而可以创造更多的财富。

  这些由于创伤而消失的其他生产和财富,是我们不容易看见的。破窗理论变种之二:工人就业

  破窗理论的另一个变种,是关于工作机会的。这种说法认为,老人不早点儿退休,不把职位让出来,年轻人就不会有工作;机器太先进的话,机器就会替代工人,工人就没有工作可做。可见,老人工作时间太长,或者机器太先进,对社会发展都不利。

  可是,让我们反过来想一想。我们本来是有推土机的,现在不用推土机,改用勺子挖土,那我们的社会是变得更富裕,还是更贫困呢?如果我们所有的人,都提前20年退休,那整个社会是变得更富裕,还是更贫困呢?毫无疑问,整个社会的生产力水平会一落千丈。

  巴斯夏还曾经用反讽的方式写过一篇文章,叫《蜡烛制造商关于禁止太阳光线的陈情书》。这篇文章说,阳光照射在地球上以后,蜡烛工人的工作机会就减少了,因此,蜡烛制造商希望国会议员立法禁止大家使用阳光。

  确实,如果大家都尽量采用阳光,蠟烛工人的工作就会减少。但实际上,制造蜡烛的工人不会永远失业,不会永远找不到工作,他们可以从事别的工作。问题是,别的工作是什么呢?没有人能够说出来,这得靠想象。

  马车跟汽车之间的替代也是一样。有了汽车,马车夫就要失业了。经济学家会说,我看得见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我预测马车夫最后能找到工作。问题是,新的工作是什么呢?没有人知道,只能靠想象。破窗理论变种之三:节省物资

  芝加哥大学的史蒂芬·列维特写过一部脍炙人口的著作《魔鬼经济学》,书中有这么一个例子:很多环保主义者反对用大量的塑料袋来包装食物,因为这会造成很大的污染。但这位经济学家说,塑料包装能延长食物的保质期,食物保鲜的时间越长,对食物的浪费就越少。我们要看到的,不仅仅是用了多少塑料袋,还要看到,如果不用塑料袋,得扔掉多少食物。因此,切中要害的问题是:到底是该多用一些塑料袋,还是该多浪费一些食物?看不见的东西要靠想象力

  在这些破窗理论的变种中,看得见的,是自然灾害、人为破坏、人的衰老、工具落后等问题带来的就业机会变化以及花费的物资;而看不见的,是选择替代方案所导致的隐形的净损失。

  如果没有发生自然灾害,没有人为破坏,如果人能生活得更健康,机器能更先进,那些没被破坏的资源和节省下来的时间与劳动力,原本可以用在生产其他更有效的东西上。而如果多用了塑料包装,便可以延长食物的保质期,从而减少食物的浪费。

  认识破窗理论的谬误之所以困难,是因为连经济学家自己往往也说不清楚,那些节省下来的时间、人力和资源能用到什么新的工作和生产上,而那些多花费的物资又会带来多大的隐形利益。要理解这个问题,得靠一点儿想象力。

  当然,有必要澄清一下,并不是说凡是看不见的都比看得见的重要,而是说,每当我们做决策的时候,要充分想象那些暂时还看不见的,甚至永远也看不见的因素。

  (心香一瓣摘自中信出版集团《薛兆丰经济学讲义》一书,辛刚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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